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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誰也不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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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誰也不給碰

謝馥宇在柳湖畔的風起園待了三天兩夜,確認傅靖戰的異常高燒不再反覆後,她便決定先行離開。

她欲離開的最大原因是,她家阿娘是頭一回進帝京,人生地不熟便算了,還離東海那樣遠,娘一來就被她擱在石橋巷小宅那兒,她哪裏舍得?

結果她一準備回城裏,傅靖戰亦堅決跟了來,還一路跟回石橋巷。

如此這般,她不得不帶他見家中長輩——她家娘親。

也不知他吩咐誰辦的差事,他倆尚未回到石橋巷,專程為她家阿娘備的禮品已先送抵小宅院,等她進正屋小廳一看,桌上擱著大大小小的匣盒,有綢緞數疋、上等補藥,更有稟茶果老鋪的各色小食等等,正是傅靖戰的手筆。

她難掩靦腆地把人帶到娘親面前,簡單作了介紹。

她家阿娘到底不是尋常百姓,絲毫不因傅靖戰皇親國戚的身分而有所畏怯,反倒很感興趣地盯著對方直瞧。

銀瑤盯著人家看,被盯上的傅靖戰在鄭重拜會過後亦不動聲色留意著對方。

初會面,他內心不無驚異,眼前這位謝夫人比他想像中年輕許多,外貌看起來甚至比香香還面嫩三分。

然後人家同他說的第一句話竟是——

「多謝世子爺當年高義,肯為我家閨女兒舍了身子,這才解了宇兒『成人擇身」之苦。」

傅靖戰是靠著絕佳耐力才把含在口中的茶水生生咽下,而非噴出或喰咳。

他沒料到對方如此直來直往。

銀瑤也沒等他說話,亦不在意他和閨女是否害羞臉紅,鮫人心裏頭有話便說,沒尋常人那些彎彎繞繞的小心思,於是聽她又道:「世子爺和我家宇兒既然決定在一起,那就好好相處吧,偶爾可以鬥鬥嘴、吵吵架無妨的,但不能鬧到讓宇兒去跳海,宇兒若跳海,屆時世子爺想把人哄回去都沒地方找人,總不能你也跟著跳海啊。」

「噗——」一旁陪坐的謝馥宇定力不夠,口中茶水驀地噴出。

銀瑤淡靜再道:「我家宇兒體質隨我,無論水溫如何變化,溫熱也好凍寒也罷,只要魚兒能活,她必然能活,鮫人血脈能讓她的體溫適應各地方的水域,所以別惹得她跳海。」

出身鮫人族的謝夫人,果然是妙人。傅靖戰起身而立,拱手一禮,十分受教道:「夫人的切切叮囑,長安當銘記於心。」

銀瑤在帝京待了 一個多月,直到中秋佳節過後才隨再次泊進帝京碼頭的漕幫大船返回東海。

謝馥宇舍不得跟娘親分離,但銀瑤鮫人的體質無法長久待在陸地,大海始終才是她的依歸。

離別前,母女倆猶有說不完的話,謝馥宇暗自盤算著,為了傅靖戰即便將來需長居帝京,至少每年都得回東海探望娘親一趟,又或者再將娘接來小住。

謝馥宇不知道,當她送娘親上漕幫大船的那一日上午,當天下朝後被皇上留下來議事的傅靖戰一顆心宛若被擱在火盤上煎烤。

他前一晚去到石橋巷那兒蹭飯,已親眼目睹謝馥宇對她家阿娘是如何依依不舍,他也想相信謝馥宇絕不會再輕易棄他於不顧,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此話誠不欺我,他就怕她的「送行」最後演變成「同行」。

出了宮已過午時,他快馬加鞭趕到石橋巷,直到看見她在小敞廳裏教珠兒和小樹兒練毛筆字,他內心難以言喻的焦急才得以平息。

話說自從謝馥宇應允與他在一起,直到銀瑤起身回東海的這一個多月,傅靖戰三天兩頭往石橋巷這兒跑,但許是因為有銀瑤這位長輩同住,他從未留宿,曾有一回忍得著實難受,只得把謝馥宇「綁架」到柳湖畔的風起園,兩人關在自個兒的小天地裏又是一番纏綿旖旎。

中秋過後的某日,謝馥宇終於備好佳禮,鼓起勇氣正式登門拜見安王爺。

一馬當先跑來王府大門口迎接她的是傅柔綠,而傅靖戰則尾隨在妹妹身後。

謝馥宇的一條胳臂完全被姑娘家霸占,傅柔綠挽著人兒往府裏頭帶, 一邊還嘰嘰喳喳說個沒停,讓兄長只能跟出來再跟進去,半句話沒能插上。

安王府正廳堂上,謝馥宇玉挺身姿,朝坐在上位的主人家圈臂作禮,深深一揖。

當慣了閑散王爺的安王爺較幾年前更加心寬體胖了些,五官依然英俊好看,就是下巴多了一層,與傅靖戰相似的眉目不見英氣,取而代之的是慈眉與善目,笑起來樂呵呵的,竟頗有笑彌勒之相。

此番登門造訪,謝馥宇備上的禮品大多是東海一帶的上等土特產和當地美酒,剛巧漕幫大船來了一趟,把好貨都捎帶過來,她裝載整整一車直接送至安王府。

安王爺一生富貴,當年為避開皇位鬥爭又讓自個兒非常認真地吃喝玩樂,如今當真是懂吃懂喝懂穿也懂玩,還有啥稀奇玩意兒沒見識過?

所以說,與其送上貴重物品倒不如真心挑點能滿足口腹之慾的好貨送上,這樣還實際些。

她此舉確實一舉中第,尤其是那十數應老酒佳釀,讓富富態態的王爺一雙善目瞬間都能發出銳光。

另外她還給傅柔綠買了些適合小姑娘家膚質使用的胭脂水粉、體香膏,以及幾件飾品,當然不是她自個兒去買,而是相請了明錦玉這位「大師」作陪,一家家鋪子精心挑選。

豈料「大師」太過堅持,當真花了一整天在挑選女兒家的玩意兒,挑到最後謝馥宇簡直欲哭無淚,但今日目睹傅柔綠收到禮物時的開心模樣,感覺被明錦玉牽著鼻子走,忙了一整日也算值得。

落坐後,正廳堂上一頓寒暄,她對安王爺有問必答。

綺園的抄手回廊上掛著兩個大鳥籠,養著幾只啼聲格外好聽的小黃鸝,鳥啼聲隱約傳來正廳這兒,於是安王爺心血來潮,招她到綺園一塊兒逗鳥,還特意不讓自家世子爺跟來,連傅柔綠都不讓跟。

傅靖戰之所以乖乖聽話沒有跟上,是因謝馥宇給了他一記安撫的眼神和一抹微笑,仿佛無聲保證著,她能應付一切,要他信她。

結果陪著王爺逗黃鸝兒,聽他如數家珍地介紹那只是「金衣公子」、這只是「明煙小仙」,正斂羽整理的那只是「銀箏玉女」,還有能高音顫顫的那只是「青雲仙客」畫又等等,如此逗啊逗的,她聽得都有些入迷。

突然安王爺來了二記轉折,徐聲若嘆,「本王這會兒總算瞧明白了,原來這些年,長安一直在等你。」

謝馥宇手中的逗鳥棒險些被小黃鸝咬了去。「王爺……」

安王爺兩手一攤。「本王是拿咱們家這位世子爺沒轍了,他母妃走得早,本王又是個懶散過日的,這王府裏他才是真正掌事之人,他想幫朝廷、幫百姓做事,我阻不了他,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他硬頂著不肯成親,本王同樣無能為力,就連太後、皇後幾次有意為他指婚,都被他一 一攪黃,本王都要信了外頭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言,說安王世子爺喜男不喜女.…」

「王爺莫要信那傳言,長安對我說過,他不愛男子亦不愛女子,他只愛……呃……」太急著為傅靖戰說話,結果最後一句道不出口,臉蛋倒紅了。

安王爺歪著腦袋瓜好奇地看她,這下子聽出端倪也瞧出端倪,「呵呵呵,原來如此,本王的世子不愛男也不愛女,他只愛你。」略頓,笑著自言自語。「沒想到這小子表白起來還頗強而有力,像他老子,挺好。」

謝馥宇這會兒當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安王爺此時將逗鳥棒豪邁一拋,候在幾步外的家仆眼明手快接個正著。

他一手授在寬寬的腰上,一手搭上謝馥宇的肩頭拍了拍,殷殷勸導,「遇上男變女之事,如今看你似都看開了,還在外頭闖蕩多年才回來,本王看你也是自由閑散慣了,這真性情跟本王挺厶口拍,咱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所以絕不會把你綁死在這座王府裏,反正王府中饋自有專職之人管著,若天塌下來就給高個兒的人去頂,咱們知人善任,樂得輕松自在,所以啊——」

...所以?她實沒聽明白安王爺究竟想表達什麼。

「所以啊所以,你就快快給咱們家長安一個名分吧。」安王爺一臉鄭重,連雙層下巴都似如來般的莊嚴法相。

「在回廊上逗鳥那時,我爹都跟你說什麼了?」

午時,安王府設家宴留客用膳,謝馥宇陪著安王爺飲了幾杯東海佳釀,席間也說了下少這些年在外闖蕩的趣事,逗得安王爺與傅柔綠呵呵笑,至於傅靖戰幾乎沒怎麼插話,僅是聽著看著、吃著喝著,薄而好看的嘴一直微微上揚,如何也扯不平似。

用完午膳,微醺的安王爺由兩名侍妾扶回房中照料,傅柔綠則被長兄尋了個由頭刻意支開,此刻安王世子爺終於能獨占今日好不容易登門來訪的客人,兩人肩並著肩散步在楓紅層疊的綺園內。

聽到傅靖戰的問話,謝馥宇眸光微蕩,悄悄深吸了口氣,「沒什麼的,既是逗鳥,當然就聊王爺養的那些寶貝兒,然後王爺得知我與金玉滿堂樓的明老板相熟,又跟我聊了些風花雪月,王爺說我性子同他一樣,自由自在慣了,旁人拘不住。」

欵,總不好實話道出,說安王爺是替自家兒子討名分來著!

下意識走著以往曾逛過的路線,也許下意識她亦追隨著他的步伐,然後隨他一轉,小橋流水的後頭是疊山堆石,堆疊出那一座巨大的假山。

謝馥宇腳步驀地頓住,瞬間記憶翻湧,想起自己曾在假山中的石室尋到那喪母哭泣的男孩,想起決意離開的那一晚,發燒的她躲在石室裏等他尋來,想起兩人的那一場初心。

她原以為當初是自己使強上了他,心懷歉疚多年,他卻說-他喜歡被她徹底利用,喜歡吃她給的苦頭。

絕對有病!

紅著臉腹誹著,一手忽地被握住,男人不由分說拉著她就往那座假山擊去。

外觀毫不起眼的洞口,鉆進裏邊隨即蜿蜓曲折,隨山勢或上或下的通道如此熟患,只是他們倆都已長大成人,一個高大勁痩一個修長窈窕,再不能像幼時或年少時那樣企裏邊火歩快走。

兩人微彎著身子,避免撞上石壁,她跟著他一步步徐行,一個轉彎,終於回到那,處小小石室。

疊石與疊石間之間的縫隙依然滲進天光,從宛若洞眼的縫隙望出去,恰是波光激瞞的人工鏡湖。

謝馥宇本能地傾身覷看,如同從小到大每回進到這兒都會這麼做那般,下一刻她卻跌坐在傅靖戰身上,他席地而坐,懷抱著她。

「對香香而言,我豈是旁人?」他嗓聲略沙啞,目光極深邃。

「……什麼?」這在說啥兒呢?她不解地眨眨眼睛。

傅靖戰道:「我家安王爺說你自由自在慣了,旁人拘不住,本世子想問,旁人拘不住的話,那本世子能不能拘得住?」

謝馥宇明顯一怔,雙眸仍是眨了眨。「唔.....」

一時間要她乖乖地、誠心誠意地承認自個兒能被某人拘住,那絕非輕易之事,畢竟承諾有其重量,她盡可以敷衍很多人,卻絕不願敷衍他。

傅靖戰深知她的脾性,也沒要她立時給出答覆,摸摸她的頭發,最後掌心托著她的後腦杓,甫掩睫,吻已落在她唇瓣上。

自那一日正式登門拜會過安王爺後,這陣子謝馥宇察覺到內心又隱隱浮現一股煩躁感。

跟之前的那種煩躁不太相同,不是被外來的人事物所驅使,是自己內心在拉扯,好像明明已確定心之所向,臨了卻怯於承諾。

明明確定心意要與傅靖戰走在一塊兒,但一涉及婚嫁,她便躊躇不前。

對她而言,兩個人「在一塊兒」與「結為連理」到底是兩回事啊!

「旁人拘不住的話,那本世子能不能拘得住?」

話說三分,聽的是言外之意,當時他這問話實有要她交付一生的意味,說是求親也不為過。

然,捫心自問,她到底是個自私之人,若然應允了,往後就得同他一塊兒擔起安王府的榮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以往的她堅信謝小爺能擔起鎮國公府的一切,而今的她卻只想輕松過日子。

煩。

她真討厭內心這般拉扯,但就是無法定論,當真好煩。

然而心中越是煩躁,她越會替自個兒找事,隔三差五就上漕幫在京的貨棧找活兒幹,要不就混在金玉滿堂樓內笑看人生百態,再不然便是回鎮國公府仔細「調教」謝定乾,順帶活絡活絡筋骨。

跟著某一日,一份頗厚的文書遠從東海送抵她手中。

打開一看,她看了好半晌才明白過來,原來是她這個「東海縣主」所轄的小縣,人警地官府收到朝廷的邸報消息後,便把小縣內的種種民生要事以及歷年來的稅收帳務集結成冊,直接送到她面前,其中還包括當地衙門近五年來審理過的案件。

她看得津津有味,進而生出一種「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之感,且不管當初早—封她這「東海縣主」的頭銜是何居心,她到底有了實質感覺,覺得再如何不濟,也得讓她所轄的東海小縣富足安康。

此際,她不經意一嘆,「欵,總得前去親眼瞧瞧才好啊……」恍惚般囈語,往旁邊摸啊摸的,摸到一壺酒,抓了來便往自個兒嘴裏餵了一 口甜釀。

「縣主怕是喝醉了吧?都喃喃低語些什麼?」明錦玉遞來帕子擦拭她被酒汁濡濕的秀顎,語氣帶了點縱容和無奈,那是對待誠心相往之人才有的姿態。

中秋過後,謝馥宇就自作孽般搞得自個兒一團忙碌,直到凜冬來臨、大雪紛飛的時節,終於懂得緩一緩、消停些,其原因有三——

其一,因洛玉江的水路一遇寒冬,越往北來越發不易行駛,沿江北上的碼頭區結冰狀況已屬常態,冬季若運送物資進帝京大多以陸路為主,如此一來,漕幫大船不入帝京碼頭,漕幫的在京貨棧只管收貨、理貨不管出貨,頓時少了許多活兒,自然也就沒她什麼事。

其二,西關域外的扶黎國遣使團來訪天朝。

近十年來天朝邊關甚是平和,無論是北邊、西關還是南境,邊陲交界雖有零星沖突發生,但都未上升到兩軍對戰的局勢,西邊扶黎甚至遣來十名貴族子弟進國子監學習,如今又遣使進帝京,帶來珍寶無數亦進貢十來匹域外寶馬。

傳聞,此次是扶黎國大王有意為自個兒的嫡長子求娶天朝公主,然七年多前那一場宮中熱疫大損皇家子嗣,存活下來的皇女不過四位,介於適婚年齡的也就十六歲的昭樂公主一個。

但皇帝老兒不願公主遠嫁,亦不想斷然回絕扶黎,怕傷了兩國情誼,所以也不知是誰給皇上出的主意,說是凜冬時節、年關將近,不如讓雙方比一比冰上蹴鞠,五場三勝定輸贏,若扶黎能贏,再來議國婚不遲。

然後謝馥宇就沒法忙什麼事了,因為傅柔綠和動不動就偷溜出宮的昭樂公主隔三差五就跑來找她,從一開始抱著她又哭又鬧,到後來把扶黎大王和王世子罵了個狗血淋頭、體無完膚,罵到她耳朵都快長繭。

不過話說回來,謝馥宇也想開罵,最想罵的就是她那位皇帝老兒「義父」。

她真怕皇帝最後頂不住了,結果護著自家親閨女,就把她這個便宜的「天子義女」推出去頂事。

事兒當真一件接一件,試問她哪裏還能忙其他活計?

然後最後一件令她不得不緩下來的事,其實是挺開心快活的事——

金玉滿堂樓設宴品藝,整整七日。

不管是「琴棋書畫詩酒花」,抑或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無論是談「風花雪月」,還是嚐「人間煙火」,人的五感能獲得最大愉悅和滿足,甚至能撼動神魂者,皆可為魁首。

這般銷金窟裏的大事猶若年節慶典,自是不費吹灰之力便傳遍全帝京,再以她和明錦玉的私交,要弄個三、五張請帖到手根本易如反掌。

今日可是金玉滿堂樓的大日子啊,設宴品藝已來到最後一天。

今兒個樓中的大紅燈籠才高高掛上,謝馥宇便帶著女扮男裝的昭樂公主和傅柔綠逢上金玉滿堂樓,將一處緊鄰街邊、視野極佳的二樓雅軒包場下來,另外還把謝定乾叫來當護花使者兼跑腿小廝。

似乎自她重返帝京,時不時回鎮國公府探望,她就總是在「欺負」謝定乾。

看他不爽,揍他。

聽他說話語氣太開朗,揍他。

總是大姊長、大姊短地喊她,揍他。

自個兒不慎又被祖父鎮國公氣到了,還是揍他出氣。

但不得不承認,謝定乾這小子真的很耐打,而且越揍他越長進,到如今抓他來對打,竟然得過手十招以上才能結結實實揍上他一、兩拳,於武藝上確實有顯著進步,她也漸能明白自家的國公爺為何會選他過繼為長房血脈。

但武藝上有進步,腦子還是很呆。

難得進一趟金玉滿堂樓,亦是命中頭一回,十七歲的少年郎卻動也不敢動,雙眼更是不敢亂瞄,就眼觀鼻、鼻觀心般挺背僵坐,兩手非常老實地擱在自個兒大腿上。

反觀昭樂公主和傅柔綠,兩姑娘雖束發著男裝,一舉一動仍自然流露出女兒家的嬌氣,即便如此,還是挺自在地把自個兒當成上秦樓楚館的大老爺們,有美姑娘細心整好果物送到嘴邊來,她倆樂呵呵張嘴就吃,有嬌嬌美人兒將一箸美食或一匙羹湯送至嘴邊,她倆更是吃吃喝喝來者不拒。

此一時分,金玉滿堂樓的一樓大堂上正熱烈進行著宴客品藝的各種項目。

謝馥宇已連看幾日,內心自有偏好,最後這一天的品藝倒沒有太多遺憾,卻有種隨遇而安、大事底定之感,所以她沒有像昭樂公主和傅柔綠那樣攀在二樓欄桿,猛往底下的舞臺撒錢投花。

她眨眨迷蒙雙眸,沖著上樓來探看她的明錦玉搖頭直笑,「沒醉沒醉,小爺千杯不倒,明老板是知道的呀。」嘴上說著自個兒沒醉,卻一把按住明錦玉持帕子的柔美,貼在頰面上蹭啊蹭的,嘆道:「明老板可真香……真香啊.:…」完全就是借酒醉吃姑娘家豆腐的登徒模樣。

明錦玉笑樂了,大膽推開她的臉兒,嬌嗔道:「縣主較奴家還香呢,是自然散發出來的體香,您自個兒都沒察覺嗎?」

謝馥宇咧嘴又是一笑,被推開臉後她斜靠在二樓鄰街的欄桿邊上,才欲再道,眼角餘光掃到一抹可疑且可議的景象。

她憑欄而坐,垂眼便能覷見樓底下人來人往的繁華光景。

她看到某位世子爺下了大馬車,撩袍踏上金玉滿堂樓的石階正要踏進,她雙眉飛挑,電光石火間思緒運轉飛快,首先想到的就是要把昭樂和柔綠藏起來為妙....但,不知打哪兒來了個不長眼的,一名年輕男子快他一步踏上金玉滿堂樓的門前石階,將他生生攔下。

「安王世子爺且留步。」

年輕男子出聲一喚,身旁的六名隨從立時將正欲進金玉滿堂樓「逮人」的傅靖戰團團圍住,此舉使得周遭眾人不禁側目,待瞧清局面,聰明的自是紛紛退避開來。

謝馥宇心下驚疑,不禁探身再看,耳中所聞、眼中所見皆令她瞬間火氣大爆。

那年輕男子與傅靖戰離得甚近,舉手一探就要撫上傅靖戰的臉。

「世子爺這模樣生得可謂俊朗無端,要臉有臉,要身材有身材,眉宇間英氣勃發, 一張涼薄唇瓣卻嚙柔意,無情與多情皆耐人尋味,恰是最合在下胃口。」說著,指腹碰觸到那略涼臉膚,仿佛無比深情道:「要不,世子爺就從了我,隨我走吧?」

啪!

年輕男子朝傅靖戰伸出的那一只「魔爪」,被謝家小爺狠狠又狠狠地拍開!

謝馥宇這一招「從天而降」,二樓欄桿邊上迅速探出好幾顆腦袋瓜,有喚「大哥」的,有叫「世子爺」的,更有嚷著「大姊」和「縣主」的。

她無暇理會樓上那幾人,擋在傅靖戰身前,雙眸只管盯著年輕男子。

此際近距離一看,才知這人生著一張西關域外異族人的面容,深目高鼻,膚色偏淡,兩耳穿孔戴金環,雖穿著天朝男子錦繡常服,腳下踏著的卻是域外人慣穿的勾頭羊皮靴。

「手不想要了是嗎?小爺我的人你也敢碰?」她雙手授在腰間,偏男款的白色錦袍其實挺低調素雅,但似乎被氣勢一襯,整個人突然「高大」起來,尤其一把流泉青絲還紮得高高,猛一看好像比年輕男子還高。

年輕男子像是看懵了似,頓了幾息都說不出話來。

「你再敢探一根指頭出來,小爺立時剁了你餵狗!」謝馥宇惡目怒瞪。

年輕男子尚未反應,六名圍著他們的隨從表情已變,正欲動手,謝馥宇先下手為強。

「我看誰敢?」迅雷不及掩耳朝前一步,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把細如頭釵的銀匕,直接抵在年輕男子咽喉上。

她冷笑,一把扯緊年輕男子的頭發,扯得對方不得不仰首待宰。「來啊,陪小爺玩玩,我看你們玩不玩得起?」

六名隨從敢怒不敢言,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你……」年輕男子似乎沒有半分危機感,頸子被架著一把鋒利銀匕,卻還側頸對著謝馥宇直瞧過來。

他看得兩眼不眨,突然嘆氣。「你模樣當真好看,欸,可惜是個女子。」

哪來的瘋子?

謝馥宇才想踹他一腳,持銀匕與扯人頭發的雙手被分別握住,在場能靠她如此之近的人也就僅傅靖戰一個。

「你做什麼?」謝馥宇揚眉質問,得到的是微帶笑意的安撫眼神,仿佛無聲在說,要她信他,一切無事。

四周聚集越來越多的百姓,金玉滿堂樓內不管樓下抑或是樓上的賓客和姑娘們也都被吸引過來,在眾人面前,謝馥宇不願與他起爭執,遂由著他拉下雙手,收回銀匕並松開年輕男子的頭發。

傅靖戰握著她一只手沒放,神態淡淡地面對那名年輕男子,徐聲道:「扶黎國王世子狄羽殿下遠道而來,實是稀客,但如此偷偷摸摸進帝京,尚未拜見我朝聖上就在城南銷金窟這兒惹事,狄羽殿下這是要讓扶黎大王以及扶黎使節團難堪,還是想讓自個兒難堪?」

「呃?你知道我是誰呢!」狄羽一手輕搗左胸,笑著眨眨眼。

「殿下不也知道我是誰。」傅靖戰面如沈水,卻悄悄收攏五指,不讓那只素手有抽離的機會。

得知年輕男子的真實身分,謝馥宇心頭微凜,但也僅是這麼微微一凜,讓她心頭大大凜然的是對方一雙賊目竟再次黏回傅靖戰臉上,她又想把傅靖戰藏到身後,但有人偏不放手。

就在這時,一陣騷動從不遠處趕了來,原來是有人通風報信報到扶黎使節團下榻之所,使節團中官位最高的正使大人一路策馬狂奔,這時翻身下馬後又氣喘籲籲擠靠過來。

扶黎正使其實人還沒擠進來就不斷揚聲道歉,一擠進來後又忙著拜見自家王世子,跟著斥退合圍的六名隨從,然後繼續代扶黎王世子向傅靖戰致歉。

傅靖戰也沒想同對方羅嗦,很乾脆地把狄羽等人交給扶黎正使去打點,又說了幾句場面話才結束這場鬧劇。

隨即,他頭一擡瞄向金玉滿堂樓的二樓,幾顆腦袋瓜先是受驚嚇般迅速收回去,大概想著逃也逃不掉,於是乎又一顆顆探出頭來。

「玩夠了,該回去了。」

他語調聽不出喜怒哀樂,樓上的昭樂公主、傅柔綠以及謝定乾很乖地點點頭,在明錦玉略帶同情的目送下下樓離去。

昭樂公主與傅柔綠今兒個出來玩耍本就同乘一車,本來還有謝馥宇一起,但看眼下狀況,兩姑娘只能顧著自己先走了。

一走出金玉滿堂樓,自有隨車的婢子和仆婦上趕著過來伺候,謝定乾則跨上自個兒的駿馬與兩名護衛一同護送公主回宮,再送郡主回府。

這一邊,謝馥宇被拉著走向停在對街的安王府馬車,進到馬車前還不忘揚首朝憑欄笑望的明老板揮揮手,後者斂衽一禮。

跟在傅靖戰身後鉆進馬車,甫落坐,她又試圖甩開他的手。

「別老是握著,要生手汗了……咦?等等!你唔唔……」她猛地被合身抱住,男人使勁兒把她壓在馬車車廂板上,俊臉湊過來就一頓狠親狂吻。

「傅唔唔長安……幹麼呢?」說不得話了,男人唇舌強而有力,她這麼一開口恰給他搶進的機會,堵得她口中熱燙,鼻息也隨之灼熱。

他當真瘋魔了似,謝馥宇後來都分不清究竟是被「熱吻」抑或是遭受「攻擊」。

被合身抱住,一雙前臂尚能小幅度活動,她乾脆揪住他背後頭發,像適才對付狄羽那樣越扯越緊,逼得傅靖戰不得不仰首。

費了番力氣才得以從他唇舌間掙脫,她大口大口呼吸吐納,拿額頭頂開他的下巴,以防他不管不顧又親過來。

本以為他是來跟她算帳,畢竟她瞞著他把昭樂和柔綠拐到金玉滿堂樓玩耍,結果一上馬車他二話不說就……

「傅長安,你又發什麼瘋?」

傅靖戰先是把臉埋在她頸側蹭了蹭,好一會兒才嚅著聲道:「沒有發瘋,是發情了。」

謝馥宇聞言倒喰一氣,都要無言以對了。「你、你……突然發什麼情?」

他偎著她的頸窩搖了搖頭,語帶無辜。「不知道啊,適才見到香香發怒,為了我怒氣沖天的,還不讓誰碰我一下,就發情了。」邊說著,邊拿身軀壓著她磨蹭,要讓她知道他到底有多誠實。

竟喜歡見她「沖冠一怒為紅顏」嗎?謝馥宇氣息不穩,都不知該惱還是該駭笑,最終只能仰天長嘆——

「你真的有病啊傅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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